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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年彪悍

来源: 南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12

碎碎  在词语里诞生

忘了很后问雪萍的是个什么问题了。没有等到她的回答,一分钟后,听到她呼吸均匀的酣睡声,她已迅速进入深睡眠。我在黑暗中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还差6分钟到凌晨3点。

 

刚刚,她说过她缺觉,长年缺觉。估计,哪一个在北京奔波的人,不缺觉呢。

 

这个夜晚的长谈,从她进到我房间时的11点开始。我提前备好了瓜子,我们俩窝在沙发里喝茶,嗑瓜子,聊大天,聊到12点多时困了,洗洗上床,在黑暗中继续聊。

 

 

 

有什么能聊那么投机呢。我们是同行,竟然大半内容是在聊工作。她现在是中信出版社的名编了,做了不少有影响的好书,我有很多方面都需要向她取经。聊了好多工作上的事之后,又聊了一会孩子。

 

人到中年,生活干瘪,乏善可陈。生活内容好像只剩下工作和孩子。工作是生存问题。孩子呢,是责任和义务。中年妇女,几乎没有自我。我们好像没有聊到自己的快乐和悲伤。没有纯粹的,属于自己的快乐和悲伤。只有工作上的,和因孩子而起的悲喜。

 

两个女人的漫漫长夜,不该聊聊八卦吗,八卦里也有很深的人性。我们聊到的一点八卦,也还是和工作有关。说到书稿的三审问题,里面有些Xing描写,三审时要求删掉,删了又影响主题,不能都删,很后怎么解决,才能既安全又不损害书稿内容,无伤于人物塑造和主题表达,我们分享了各自的一个案例,看来各有各招数。谈到女编辑要和男总编探讨那些文字上的细节,措辞表达的分寸,也蛮好玩的,我们在黑暗的子夜里笑翻。

 

不,想翻而没有翻,因为有着深度的疲惫。

 

 

 

就是这种洞隙里出口气般的卧谈,也差点没能实现。她是晚上处理完工作上的另外一场活动后,才赶到我住的酒店的,来时已经是晚上10:50了,没有房卡上不了电梯,她要我下来接她。

 

我拿上房卡到酒店大厅,我们俩正要一起往里走,被保安拦住,说是来客得用身份证登记,才能进房间,而且现在马上11点了,11点前必须离开房间。

 

她没带身份证,没法登记。我们和保安说好话,以为可以通融的,但是保安说不行,这是规定。你们就在这大厅里坐一会好了,还有10分钟可以坐。

 

难得一见的朋友,想聚在酒店房间里聊聊,竟然不被允许。简直没天理。雪萍不甘,说哪里有规定了。保安说你看,这里写的清清楚楚。吧台旁边,确实立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的有,外来的,非住酒店的人,要身份证登记,晚上11点前必须离开。某某派出所。

 

傻眼,面面相觑。雪萍委屈地说,快过年了不好打车,她是多加了钱花了50块钱打车专门过来的,没想到竟然这样。她翻遍了包,只找到一张单位的餐卡,没有别的证件。

 

又过来一个人,样子像是保安的领班,我们又说了一箩筐好话。还是不行,说这就是规定,必须执行。

 

想象中的促膝长谈,竟然没可能。因为见鬼的龟腚。让人绝望。想到十年二十年前,去旅馆去见一个自己外地来的朋友,完全可以直接上楼,咚咚咚敲开门,只要不影响别人,在房间里想怎样就怎样。现在呢,每一个人,都是龟腚面前可能的坏人,被各种防范,各种严防死守。会朋友的自由都没得有。因为那万分之一、十万分之一的坏人的可能的存在,那万分之9999的人都要受限制。

 

我们俩,和两个保安,在大厅那道通往电梯的感应玻璃门面前僵持有5分钟,好话说尽也不奏效。恼羞成怒之间,我一下切换成彪悍模式,拿出吵架泼皮的姿态说你们这什么酒店啊还让不让人住了我有身份证登记啊有事可以找我啊我们单位十几个人都住你这个酒店啊能有什么问题啊我们是要谈业务的上去坐一会就走了Balabalabala……边说边不由分说刷卡玻璃门一开我俩闪身进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摁电梯上8楼疾步闪人直到开门进房间。竟然,闯关成功。在心里小人得志般暗松一口气。看来内什么,也是欺软怕硬的。

 

进了房间,雪萍庆幸道,还是你行,没想到你这一招管用。我俩提心吊胆地坐了一会儿,怕11点时有人上来清场,但是万幸,也没人上来赶人。

 

两个女人,因为一个人没带身份证,想进一个房间都这么费劲,要是一男一女,想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的,那只能指望有隐身衣穿墙术了。

 

生活丧失了如此多的可能性,干躁,艰涩。一声叹息。

 

 

 

早上9点,我们睡眼惺忪地拥抱告别,她还要赶到单位去参加年终述职。

 

生活犹如黑暗中疾行的闷罐火车。这样的卧谈,是我们在密不透隙的日子里,为自己找到的一个洞孔。她拥有一个不用回家的夜晚,我拥有一个可以漫延到上午的,不用早起给孩子做早餐的长夜。

 

有时候,我想发很多很多的话给你。不管你有没有看到,是否会回。我只管说,发一条又一条,一段又一段。说完就关机。任我的话在太空遨游,很后落空。但是我说出来了。说就是实现。说就是发表。说就是清空。你是谁,你在哪里,我不知道。但是相信,会有这样一个人。

 

想起读研时,有一次开会,一个没意思的会,我和同寑室的一个同学坐在一起,我俩在稿纸上你一句我一句,共同写了一封信,写给一个陌生人的情书,不知收到的人会是谁,但是不管啊,我俩一句句地接续下去,写完上一句,才能找到下一句。每一句都突发奇想,突然而至,不知所终,无法投递。就那样写了两页,写尽我们内心无名的欢乐和悲伤。然后呢,在信封上写上外地一个城市的一个鬼知道存不存在的地址,随便写上一个人名,贴上邮票,寄出去了。

 

 

 

我们留下的收信人地址,是真实的。

 

当然,我们没有收到回信。

 

突然想起来,我们还有过那样的时光。

 

在一潭死水的生活面前,需要彪悍,给生活撕开一个口子,让自己喘息一下,呼吸一口辛辣的空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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