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海涛
2019年10月7日，国庆长假的很后一日，恰逢农历九月初九，中华民族的传统节日重阳节。
中午时分，一大家人团聚在一起，已至古稀之年的父母笑容洋溢在脸上，忙前忙后地招呼亲人们。欢声笑语中，我忽然又想起了爷爷：他老人家2010年1月去世，那是乍暖还寒、冬去春来的时节。在今天这个鲜花绽放、硕果累累的重阳节，一想到我的爷爷，心里思念愈浓，眼里满含泪水。
爷爷幼年丧父，生活的重担过早地压在了他的肩头。为了能让自己的母亲和三个妹妹吃饱穿暖，当同龄的孩子还不谙世事，整天在村头巷尾玩耍时，爷爷已经扛起锄头下地干活了。爷爷常对我讲，那时的农活可真是累人，由于家里穷，养不起牛马，所以翻地、下种、除草、收割基本上都仅靠双手。有时劳作了一天，晚上累得躺在坑上连身都翻不过来。爷爷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可家里的粮食又不够吃，他得照顾年幼的妹妹，尽量让她们吃饱。所以有很多年都是在饥饿中度过的。但一想起自己是家里顶梁柱，爷爷受再多的苦和累，也从不说出来。
爷爷说，自从和奶奶结婚后，家里的日子还好过了一些。奶奶白天和爷爷一起下地干活，晚上给全家人缝缝补补，把家里家外收拾得干干净净。每当回忆起和奶奶共度风雨的时光，爷爷的脸上总会露出笑意。爷爷常向我提起，因为当时家里穷，奶奶过门后受了不少的苦，但她没有一丝怨言，只是默默地和爷爷一起撑起了家庭的重担。
爷爷和奶奶都是1927年生人。奶奶因病去世时，他们都只有29岁。
奶奶去世后，爷爷伤心了很多年，总是觉得没让她过上一天的好日子，委屈了奶奶。奶奶临终时，怎么也放心不下丈夫和三个年幼的儿子。生命的很后一刻，奶奶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是定定地望着家人久久地不肯闭上眼睛，目光里满是痛苦的留恋。老天有时会无情地打散有情人，让人刻骨铭心地体会到“缘深命薄”的含义。我想那一刻，一定是爷爷一生中很痛苦的时候。
我父亲在家里排行老二，我有一个伯父和一个叔叔。听爷爷讲，伯父是个淘气的孩子，总是让奶奶放心不下。因为花的心思很多，又是长子，所以奶奶对他特别的疼爱。但就在奶奶去世后的第二年夏天，伯父却不幸溺水而亡。爷爷觉得自己没有照顾好奶奶留下的根苗，辜负了妻子临终时的托付，所以痛不欲生。当时，劝爷爷再婚的人很多。按常理讲，爷爷当时那么年轻，再娶妻不但有条件，而且也不是件很难的事，但到家里来提亲的人都被爷爷婉言谢绝了。我想，在爷爷心里，一定充满了对奶奶的思念和丧子的自责。
伯父去世的那一年，爷爷只有31岁。
小时候，我有12年的夏天都是和爷爷在瓜铺上度过的。那时每年家里都要种些西瓜，为了方便照看，爷爷总要在西瓜地旁用木板和草帘搭个窝棚，家乡人管这种临时的小屋叫“瓜铺”。我是爷爷的长孙，懂事比弟弟早，爷爷晚上就带着我在瓜铺里睡，也算有个伴儿。
我那时天一黑躺下就睡，几乎不知道每天爷爷什么时候休息。记得有几次深夜醒来，发现白天劳作了一天的爷爷还坐在瓜铺外的板凳上抽烟，面朝着奶奶墓地的方向。烟头一闪一闪的，映出爷爷花白的头发和日渐苍老的脸。这时的爷爷一定在想奶奶吧？或许他有很多的心里话，不能对儿孙们讲，要和奶奶唠叨唠叨。看到自己一手带大的两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孙子都能和自己作伴了,爷爷一定在想：妻子在天堂里看到这一切，也该放心了。
爷爷是个非常安分守己的人，话语不多。年轻时，在村里当过很多年干部，原则性强，觉悟很高。即使退下来后，也从不和别人谈论张家长李家短的闲事。妈妈和婶婶嫁到家里来，爷爷从没和她们发生过矛盾。遇到夫妻间吵架，爷爷从不偏袒自己的儿子，总是教育孩子们要好好过日子。爷爷的晚年，除了照顾好自己，总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家里干点事儿，替子女们分担一些活计。在81岁时，遇到农忙时节，爷爷还会坐在小板凳上干些拣花生之类的农活。爷爷常讲，人老了能干活就出点力，不能干活也不能给家里添乱。
我考上警校的那一年，爷爷高兴的不得了。在他看来，自己的孙儿已经成了“*的人”，毕业后就将会过上和城里人一样的生活。他常对我讲，要好好学习，好好工作。要听领导的话，千万不能做组织上不让干的事。如果缺钱花，就到家里来拿；如果受了委屈，就来找他说一说。每当我周未回家，爷爷都会问长问短，再三嘱咐在外要吃饱穿暖。每次离家时，当我走出很远，回头还会见到他拄着拐杖站在大门口，眺望着我的背影。
爷爷去世时83岁，走的十分安祥。
现在，我已过不惑之年，有了45年的人生经历之后，我才愈发感到爷爷一生的艰难。很难想像经历了“幼年丧父，青年丧妻，中年丧子”的痛苦，坚守对奶奶的真爱，独自含辛茹苦地拉扯幼子成人、教育孙儿成才的爷爷，倒底受了多少的苦难，挺过了多少常人难以忍受的煎熬？
爷爷去世那年，我曾认真地问妈妈：生离死别时，爷爷和奶奶才29岁。现在已经过去了54年，爷爷在天堂里再见到奶奶，他们互相还认识吗？
妈妈一时无语，楞了半响才说：你爷爷是个好人，老天再也不会再亏待他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人的一生中，有时夫妻间难免会有争吵，维系家庭需要爷爷那般对爱情的坚守，从一而终，无怨无悔；有时事业上难免会有挫折，从头再来更需要爷爷那般对生活的执著，奋力前行，不惧艰难。
我的爷爷是个朴实的农民，他也许永远不会知道，也不会承认自己的伟大。但相信，只要像爷爷那样珍视夫妻之间的爱情，扛起家庭的责任，无论何时何地，我们心中永远都会拥有春天般的温暖。而这温暖，可以战胜一切的严寒。
岁至重阳，心愿如一。如果生命有下一个轮回，希望我的爷爷能和奶奶长相厮守，过上舒心的好日子！
（作者王海涛是北京市沐林教育矫治所民警）
司法部犯罪与改造研究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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