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来久的女人让人把脸抓了。
王来久女人的脸像满月,偏偏又白,细腻。搁眼一瞅,亮得不得了。能喜欢上的,都有喜欢的心,喜欢不上的,就有了给抓了的想法。连王来久自己,有时候稀罕得不得了,有时候也想在上面狠狠抓上几把,破了女人的威风。
女人确是很有威风的。还没嫁过来,就已经给王来久划下了好几条杠杠,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钱如何,粮如何,甚至连鸡生了蛋如何,也都设计好了。王来久想娶了回来,就得一一依从了,否则滚蛋。当然滚蛋不是女人说出来的,但意思相同。
当时王来久仰望着那轮满月,脑子里面一片空洞,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他只有点头,再点头,继续点头,直到女人用胳膊拐了他一下,说,成了,再点头就变成了鸡了。他这才不点头了,可是人已经晕得不知南北东西,成了一根棒槌了。
娶回来,这都有十几年了吧。这青年小伙子都变成中年汉子了吧?王来久一回也没敢违了女人的想法。女人想什么就是什么。女人不想什么就不是什么。开始这么着还能够忍受下来。因为那时候黑夜里只要搂着女人,在她那张满月上啃几口,心里再大的火气也消散了,没有了,冰清玉洁了。
可是日子不是光靠着啃几口就过得去的。日子里面的内容五花八门,有的需要动力气,有的需要动脑子,有的甚至需要愤怒起来,甚至拎了铁锨做出拼命状。甚至真的拼了命两腿一蹬也是有的。
王来久胆子小,拼命的事情不敢做,也做不出来。不过好在这个社会和谐,真正需要拼命的事情凤毛麟角。王来久这十几年也没遇到过。甚至王家庄的人也没有遇到过的。所以平安。这且放过。
因为条件优厚,女人嫁过来了就做太太。农村里的太太,真正的是没有的。都叫妇女。王来久的女人也叫妇女,但在家里,她就是个太太,说一不二的不就是太太了吗?有太太,就得有供太太使唤的人。王来久女人使唤王来久倒也正当,但同时她把公公婆婆也使唤了。后来两个老人不堪使唤,跑到外村跟自己的闺女过日子了。这上面王来久跟着女人一直失分。若是换个男人,只怕是要用拳脚好好收拾收拾这女人了。但王来久哪里敢?一旦有半点反常表现,女人把满月上的两只细长的眼睛轻轻一瞪,鼻孔里面嗯一下,王来久就软了,就尿泥了,就鼻涕一泡了。
所以结了婚后,王来久的素质一直提高不了,村里人对他的种种表现也多嗤之以鼻,当面笑话他的都有。有人甚至说,王来久啊王来久啊,你白是个男人了。还说,要是你敢回去扁你女人一顿,哪怕指着她的鼻尖骂两声,老子掏二十块钱请你喝酒。那时的钱还是钱,二十块能买五六瓶酒。要是王来久一个人喝,三个月也喝不完。王来久的眼睛虽然亮了一下,也就一下,马上就黯淡了下去,急忙起身,逃之夭夭。
王来久就是这么着生活。女人的脚只要想洗了,就是他亲自动手。女人不开心了,他得想法逗她开心。当然洗个脚的也没什么,况且女人的脚长得也好,揉搓着心里也舒服。
王来久好歹还有一点特长,就是学个什么叫的,比如鸟叫,狗叫,猫叫,虫子叫。凡是会叫的东西,让他学,往往很准的。这就让女人开心了。很是有一回,王来久狗胆包天,竟然学着老丈人口气跟他说话。当时女人白天在屋里睡觉,他一学,女人赶紧起来,隔着屋叫了声爹呀你咋来啦?出来一瞅并没有爹,只他王来久一个坐在那里喝水。女人问他爹呐?刚问出口就明白了。结果王来久的耳朵叫女人扯拽得位置都偏离了好些。往后再也不敢学了。
但是不学这个,别的事情女人也要他做,就有些不把他当成自己的男人了。具体什么事情,王来久都说不出口来。总之不是好事,总之一想起来就要伤心,就要找个地方偷偷抹眼泪。
可是王来久伤心了也没处诉。父母那边,他一进门就先得挨一顿臭骂。说他宠着老婆,比唐朝的那个皇帝宠杨贵妃都在上。人家皇帝家里有的是钱,宠了就宠了。再说人家那女人是贵妃,是娘娘。天生就该宠着,你屋里那个哩?不就个婆娘嘛。婆娘和娘娘能是一回事?他们挖着王来久的鼻子,看看看看,连爹娘老子都扫地出门了个你个不孝的货啊……
其实王来久还可以跟闺女诉苦的。但这更加不可能了。闺女打生下来就跟她娘穿一条裤子,娘说什么就是什么。奴役起他王来久来,丝毫也不比娘逊色。王来久曾经寄希望于再生个儿出来。这是许可的。头胎闺女,可以再生一胎的。有个儿,兴许就有了同盟军了吧?可这女人,无论怎样动员,甚至下跪磕头,也决不肯再生一胎。闺女都十二三岁了,都上初中了,都住校了,王八的女人就是不肯松口,说是想让她再生一个,除非他把她杀了。
这个条件王来久无论如何也满足不了的。杀了女人,谁给他生?就算是有人给他生。你人都杀过了,还能消消停停地在王家庄生活着?很好的出路才逃亡。但杀人的事情,王来久敢做吗?决不敢。杀了他,他也不敢啊。
在心里,王来久有多么地生女人的气,已经明摆着的吧。所以说,他真的非常想在女人的脸上狠狠地抓上几把,把心头的恨发泄出来。这样,前面才会敞亮一些吧?
现在,女人的脸让人给抓破了。
而被人抓了的原因全村都知道了,就王来久一个不知道。
早上起来他上田地里做活,做到早饭时间回来,他女人的脸就跟他出去时不一样了。他进门时,女人还用一只手遮掩着。但女人的脸实在是比一只手要宽大许多,女人无法一手遮天,很快就暴露了。王来久看见了女人脸上的印痕,心里咯噔了一下,急忙把手里的工具丢掉,跳过来问,玉青啊,这是咋个啦你?
玉青是女人的名字,村里人都这么叫她的。而原本应该叫她是来久家里的。可她嫌那样叫着土气,不如她原本的名字好听。玉青,听听,多么清脆响亮。来久家里的呢?简直狗屎味道了……
王来久的表情很紧张,他尤其担心女人会赖上他。若是女人说,咋个啦?还好意思问?不是你狗日的下的狠手?这般说起来,他王来久就只好认输。因为女人既然赖上他了,他就不能分辨。
幸好女人没有。也可能是女人忘记了往他身上赖。女人说,妈妈的叫只鸡蹬了一把。王来久想鸡怎么会蹬了脸?鸡又不是鹰。就算鸡是鹰,老婆也不是只鸟啊!它咋个能飞下来,把她给蹬了?就算是鹰下来蹬她,难道她不会躲开吗?伸手一挡就挡住了。是不是?挡不住把它抱怀里,往地上一摔,就是一顿好酒菜呀是不是?
王来久刚想问,女人就不耐烦了,说,你问问问,问个屁啊!不问别人还能把你当哑巴卖了吗?就你那水平,问了还能问出个花来?王来久就不敢问了,忙去洗手洗脸,坐到饭桌边等着吃饭。
但好一会儿也没有饭菜端上来。王来久起身去瞅锅灶,才发觉是冷的,饭菜根本就还没做。女人这时进了里面的屋,把脸顶在一面镜子面前,嘴里咝咝啦啦响,像是脸很疼。王来久想问她为什么还没做饭,这时也只能咽回去,想了想,自己抱了柴禾回来,看看昨天的剩饭还在锅里,就老老实实把锅烧开了,然后把饭菜收拾到饭桌上,叫女人吃。
女人已经躺到炕上了。她把脸朝向里面,气哼哼说,脸都叫鸡蹬了,还吃什么饭。不吃了。女人受了一只鸡的委屈,这让王来久很伤心和愤怒。顿了片刻,他突然跺了一脚,说,哪只鸡蹬了你?你跟我说了,我捉它回来,一刀剁了头,拔了毛,开了膛,炖了给你喝鸡汤。
王来久这回说话很有底气。但女人并不响应,只轻描淡写地说,那只鸡你杀不了。王来久说,猪大的鸡我也杀得了。女人突然吃地一声,说,算了吧王来久,我也不怪你。你吃饭。吃了劳动去吧。王来久听女人的口气,真没有怪他的意思,胆子就壮了些,说,我真杀得了的。女人叹息了一声,说,我都没心思骂你了。滚吧你。
王来久想想,就出去了。吃饭的时候心里犯嘀咕。觉得女人的表现有点反常。不就叫只鸡给蹬了一下吗?用得着这样?捉了那只鸡杀了就是了。她像是遭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要么,这事情里面还有别的事情?
不会的。就一只鸡的事情嘛。
事情就这么平静了下来。中午女人就起来做饭了。不光做饭,还给王来久炒了两个菜,其中的一个里面竟然还有猪肉。吃饭的时候王来久偷偷观察过女人脸上的印痕。发现是一道一道的,有的长一点,有的短一点。一共有五六道。有的皮还没有了,见了里面的肉。它们都有些宽,不像是鸡的爪子蹬出来的。如果是鸡,长这么宽的爪子的,那该是多么大的鸡啊?起码也得一百好几十斤吧?天底下有那么大的鸡吗?
但现在王来久已经不再去想这个了,女人正常了就好。管他是多大的鸡呢。只是他心里很疼,很心疼自己的女人在被抓蹬的时候,他没能及时地把自己的脸送上去,把女人给替换下来。那样抓了的就是他王来久的脸了。女人的脸值钱,他的脸值个什么?爱抓就抓爱蹬就蹬吧。
过了几天,村子里并没有什么说法。这说明女人的脸,应该就是让鸡给蹬了一下。属于家庭里的事情。而且可能就是自己家里养的鸡蹬的。他王来久是想杀了它报仇的,但女人玉青心地善良,不忍心废了一条性命,就给遮掩过去了。多么好的女人啊,王来久瞅着她脸上的印痕,也不觉得难看反觉得像是成形了漂亮的花朵呢!
王来久心里踏实,高兴,做起活计来就格外地用力气,汗水也出得比往常多了。有时候天都黑下来了,还要再做一会儿才收工回家。
这天他做得就晚了些,天黑下来,西边的太阳也下山去了。天上的云彩有的还是红的,有的则青青的。像玉石样的青。王来久没有诗意的人,也觉得有趣,回家的路上一边走一边瞅。脚下没了准头,到了村边上,竟踩空了。身子一晃,不由哎呀一声。幸亏扶着了一棵树,才没跌倒了。
扶着树后,王来久突然想起出来做工时女人吩咐过的话,女人让他回来时,到自家菜园子里拔几棵大葱,晚饭好吃大葱蘸面酱。这道菜王来久也喜欢吃。可咋个光贪看云彩,竟差一点给忘掉了哩。他就拐了一个弯儿,进了菜园子。
王家庄的菜园子是在一起的。几十亩地上,按照人口,一家分一块,一家分一块,各种各的,也各吃各的。这都坚持了十几年了。王来久没事时常来浇菜,拔草,喂肥。几十平方米大的菜园子操持得有声有色。尤其那三趟大葱,更是气势汹汹,远远都瞅得见。
王来久没到,眼睛就瞅过去了。这回除了瞅见了大葱,还瞅见一个人弯腰在那里拔它们。王来久怔了下。哪个贪便宜,拔他的大葱哩?近了才看清,是村里的王六和。
这王六和,年纪跟王来久差不多,个子不高,但长得壮实,像一个石轱辘。平常王来久跟也没多少往来,两家走得也不亲近,他咋个就来拔他王来久的大葱呢?不过王来久不是个小气的人,这种小事也无所谓了。不当回事。他就打招呼说,六和兄弟,拔葱挑密处拔。王来久的意思是,密处的大葱挤得紧,拔几棵,腾出空间,剩下的生长得更快。这也是经验之谈。王来久种菜几十年了,有经验。
要是换个人,王来久这么说,他哎一声就是了,简单得紧。但王六和平常日子占小便宜占惯了,偏偏又很爱面子。这回他只不过路过王来久家的菜园,见里面的大葱长得旺盛,顺手就拔了一棵,准备带回家蘸大酱吃。而已。却正好让王来久看见了,心情就不好。让人揭了疮疤似的,脸红了一下,说,一个大男人,光知道看着一棵葱了。没出息。
王来久听着王六和话里有话,就问,你这是什么意思啊你?王六和也不说话,只拿眼睛瞅王来久的头。仿佛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正往他头顶上落。昏黄夜色里,王来久让他看得心里发麻,问他看什么呢你这是。王六和这时重重哼了声,说,连我看什么都不懂?跟你说,我是在看你头上那顶绿帽子呢……
王来久再不懂,也知道绿帽子是什么意思,一时不愿意了,很生气了,硬着口气说,王六和,你且把这话说明白点!王六和说,这还用说明白了?再说都说到炕上去了。不是炕是柴禾垛也成啊……自己傻瓜,把别人也当傻瓜啊?说着往地上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弯腰又拔了几棵王来久家的大葱,剥去外皮,往胳膊下面一夹,走了。
王来久怔了好一会儿,脑袋都不听使唤了。他想找棵树倚一倚,可菜园子里面没有树,后来腿一软,就坐到地上去了。地边上长着菜,还有些草。它们硌着了他。可是王来久没有感觉,那么长的时间都没有感觉。是不是这样就叫死了?王来久不知道。
后来慢慢有感觉了,脑袋这个轮子也转了起来。但王六和狗日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不是懵懂。难道自己的女人跟了别人了?这个可能吗?不可能的。决不可能的。如果是真的,他怎么一点点的感觉也没有?蛛丝马迹也没有的啊……但接着他又想,如果是跟了,她会跟哪个?她能跟哪个?她眼睛里面看上哪个?
这么一路想下来,王来久马上就想到了村长。王来久跳起来,也往地上呸呸呸吐了几口口水,说,狗日的王老大不得好死。就回家了。
王来久进屋。女人坐在黄黄的电灯底下,前面饭桌上已经摆放了碗筷。只等他回来就吃饭了。看见王来久,女人就笑了一下,说,大葱哩?面酱我都备好了。王来久啊呀了一声,看看自己的右手,是空的。再看左手,也是空的。不由说,啊呀,忘记拔了。说忘记了,本应该羞愧,但他表情却是恼火的。女人问他。咋么了这是?回来这么晚,大葱也忘了。哪个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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