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专栏
高僧
文/卢晓林
弘寂法师下山以后，回到了他的故宅，深居简出，专习书画。
他出家之前择了这处院落，避开闹市，人迹罕至。当年在天井里种下的一棵槐树，如今已亭亭如盖。他每天在树荫里品茶作画，书艺日益精进。寒来暑往，一晃十年过去了。这十年里弘寂法师很常去的是商镇古玩行，能在这里出手宝贝的都是行家，他也结识了不少收藏爱好者。
渐渐地这处老宅到访的朋友也多了起来。弘寂法师早些年经商留下了不少财产，也收藏了多幅名家的传世之作，他经常拿出来与朋友们欣赏品鉴。正堂挂着一幅吴昌硕的《墨梅图》，是弘寂法师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卖主家中有难，急需用钱，但开口即是天价，来淘换宝贝的一看他这行头，不像是有学问的，倒像是贩卖假货的。等打量完他，再去瞧那画，都摇了摇脑袋走了。弘寂法师来了，只盯着画看。他过眼的真画无数，鉴赏能力一般人比不了，他一眼就断定这画真的假不了，于是一口价买了下来。
商镇古玩行也有不少卖假货的，他们从没名气的画者那里低价入手，又谎称大师真迹高价卖出。这类卖主常常衣着齐整、体面，戴金丝眼镜，看起来很有文化的样子，也能够将画作点评得头头是道，一般人来，就很容易买这种“赝品”。但弘寂法师见多识广，从来不上当，他知道这一幅画值几个钱。
有几次他认出了这类“赝品”，却买了下来。他说，虽然不是大师本人所作，却也别有一番韵味。他从来不说哪一件是赝品。
来访的鉴赏家都喜欢站在堂前欣赏吴昌硕的《墨梅图》，发出一阵阵慨叹。等坐定之后，便要对此画大发赞扬之词。弘寂法师听罢，却常常微微摇头，轻轻一笑。
不久，附近一座镇子上建了吴昌硕纪念馆，听说有位高僧收藏了一幅《墨梅图》，便要登门拜访，想照张相带回去。与纪念馆工作人员同来的是两位大师级的鉴赏家，一个白胡子，一个黑胡子。他们两人都站在这幅画前仔细观察，默不作声。
不一会儿的功夫，黑胡子脸上浮现出了笑容，拍手称赞道：“真画不假，名不虚传啊。”再看白胡子，却是眉头紧锁，头顶上也冒了汗。这位白胡子先生在鉴赏界风头无两，名满镇中，凡是经了他手的字画，没有看走眼的时候。而且一般的人找他鉴宝，他扫一眼的功夫，心中就有了定夺，所以人称“一扫王”。但今天这幅《墨梅图》，他看了半天心里也没底。他对吴昌硕深有研究，对其画法了如指掌，这幅画虽然远看近看都瞧不出毛病，但总感觉神韵有些许偏差。
又过了须臾，”一扫王”脸上的愁云散尽，道：“恕我直言，我认为这不是吴昌硕的真迹。”
黑胡子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刚要发问，“一扫王”接着说：“这幅画与吴昌硕的真迹好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叫人看不出一丁点儿不同，只不过吴昌硕有‘诗书画印四绝’的美誉，这画的落款章手艺还不到家。”
弘寂法师大笑一声，道：“真是火眼金睛，高人，高人呐。“
“一扫王”一笑，正色道：“不过这幅画的作者也绝非常人，画工精湛，别出心裁，与原作不相上下。”
纪念馆的工作人员失望地说：“既然是赝品，还有什么好拍的，画得再好也值不了几个钱。”
“一扫王”道：“此言非也，世人总是太重虚名，轻视才华，不是真迹也未必造诣不深。”
弘寂颔首：“过奖，实不相瞒，《墨梅图》是我的拙作。”
三人本已坐定，一听此言皆震惊而起。弘寂法师转身进内室拿出一幅画，那是吴昌硕的真迹，两者一比，真假莫辨，只是尾章稍欠火侯，绝非一般人所能察也。
“一扫王”激动地上前一步，握住弘寂的手：“若真是如此，那您也是高手。我这人看字画，只拿作品说话，谁能说得准一个名家就一定比一介草夫画得好？”
弘寂法师更是激动万分：“交遍天下友，知心能几人？真是幸会。”
弘寂法师将自己的收藏品和自己的字画拿出来让“一扫王”看。两人如遇知音，交谈甚欢。
茶水由浓转淡，日头偏西。工作人员早已拍了照片，“一扫王”也起身告辞。他临走时恳切地说：“老兄，你的画作涉猎广泛，手法独特，可自成一派。我特别喜爱这幅《墨梅图》，你出个价钱，我想收藏。”弘寂法师摆手道：“兄弟高看我了，钱如粪土，你若喜欢，我送给你便是了。”
“一扫王”执画而归。
没过几日，消息便不胫而走，传遍全城。来拜访弘寂法师的人络绎不绝，求字画者更是数不胜数。法师无奈，只好闭门谢客，他觉得赠出去的字画已经不少了。他这样做的目的只是想让人们知道才华比名声重要。
有一日，弘寂法师出门买菜，着便装，戴斗笠，经过商镇古玩行，他发现门口有位摊主摆着弘寂自己的一幅字，写的是“放下虚名，回归艺术。”他走了过去，正碰上摊主和一位老者交谈。
老者说：“这是弘寂法师的真迹吧？我们村有个人写得跟他差不多。”
摊主笑道：“写得再好拿出来也没人买，就是跟这字一模一样，也是赝品。字写得好坏不重要，关键还要看是谁写的。”
弘寂法师没想到自己的字画已名声在外，市场上已有了“弘寂派”。他长叹一声，心灰意冷。
次日清晨，弘寂法师收拾好包袱，给老宅子落了锁，一路向北方走去，不久便消失在远山之中。
作者简介
卢晓林，山东省滨州市人。系东营市第二中学“七月”文学社社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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