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首页 > 散文随笔 > 正文

与棉花有关的年轮

来源: 南部文学汇 时间:2021-07-13

与棉花有关的年轮

小时候家教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到外婆家玩几天;家境也清贫,过年的时候,才能穿上好看的新衣服;那个被压抑的、小小的我,很喜欢春天,春天有一种不加节制的美,百花盛开万物生长,疯狂而盛大,而在到达三月之前,也要先过个年。

那种过年的期待,曾经像鞭炮引线一样嗤嗤嗤燃烧。除夕之夜的爆竹总是让我激动又哆嗦,我知道我的身体里也有一撮烟火药。然而到了大年初一晚上,在外婆的怀里躺下来,想到明天就是初二了,日子又将慢慢恢复平常,心里就涌起难言的情绪,是一种快乐之后的空虚,热烈之后的冷却……

没人知道,我从四月里播下*一颗棉花籽,就开始等过年了。种棉花是很有趣的农活,把打罐机用力踩进潮湿的泥土,拎起来再轻轻一抵,一只圆柱形的泥罐头就掉下来了。外婆把沾着绒絮的棉籽,放在一个个泥罐头顶部的小洞里,然后用塑料薄膜覆盖好,等它们发芽了再移植。我很喜欢这道工序,总是在田间奔走着,抢过大人手里的打罐机,可是因为力气小,做出来的泥罐头总是支离破碎。这春天的耕种像某种神秘的仪式,田野里飘荡着我听不懂的密语与祈祷。

到了夏天,那些棉花就开了,一朵朵浅绿、粉红、米白,又轻盈又温柔,你无法想象,这样的花朵变成棉桃,会吐出云一样的絮,好看得让人想一口吃掉它,又想把它们全搂在怀里。

采棉絮我也喜欢极了。九月秋风初起,腰里围上一个土布兜兜,将忽然变白的棉花从棉桃里剥离出来。当然有一些好像也不是那么白,有点黄,像20瓦的灯泡发出的光那样,握在手里有一种毛边的温暖。

那时候,我自己也在没日没夜地生长,所以没有耐心好好地目睹棉花是怎样成熟的。因为我真正等的,不过是其中的一大捧,快点变成我过年的新衣服。

生长在农村里,连压岁钱对我都没有什么吸引力,我看不上供销社和路边小店里的那些小玩意儿,去远方的路又太远太长。我想要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但是我希望自己每天都是崭新的,是大红的。

腊月头上,妈妈开始给我和弟弟裁剪新棉衣,棉花们松松软软地堆在竹匾里,是我摘来的,也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于是就有了一点说不清楚的跟远方、跟长大有关的意味。饭桌擦干净了,一盏昏黄的电灯从房梁上垂挂下来,妈妈的大辫子映在墙上,随着剪刀的起伏左右晃动。我和弟弟就在忽闪忽闪的影子里做游戏。新棉衣的里子不值一提,总是穿久了、穿破了的旧衣服拼起来的,但是外面真好看,是妈妈依着我俗艳的审美挑的,大红大紫,比春联还要浓烈。

更妙的是,妈妈会给新衣服绣花,往往是在袋口上,我告诉她我不要藤牵蔓绕的花花草草,我要绣狮子和老虎,还要山和大海,那都是我的生活里没有的。结果我很喜欢的还是她给我绣的两匹小马,左顾右盼,飞扬的金色鬃毛,眼珠漆黑明亮,嗖地一下从我的10岁光阴里穿过去了。这时候爸爸也把春联写好了,年年都会有一幅写着“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它们凌乱地、喜气洋洋地堆在老式雕花床的踏板上。

岁月一定是快进了,这样的年,幼小的,欢喜的年,仿佛倏地一下就溜走了。我像许多人一样,用一段长久而疲沓的岁月,遗忘了过年的真正欢喜。百无聊赖地过着年,漠然地完成该有的仪式和人情。

故乡的村子里没有人种棉花了,妈妈的眼睛生了白内障,再也看不见裁剪和绣花。只有爸爸,一年年写着他的“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但是,在这个棉花盛开的季节,爸爸生病了。

我藏起他的化验单,藏起我的悲伤和惶恐,忽然非常想到一片棉花地里去走走,去看看生命的奇迹。在他77岁这一年,我再一次盼着棉花成熟,絮进我过年的冬衣,那样他就78了。我盼着时光快些走,让我看见他的80岁90岁,又盼着时光慢些走,把离别能推多远推多远……

文天祥在《除夜》诗中写“乾坤空落落,岁月去堂堂”,他的日子是方正笔直的,悲情里仍有铁血。而我完全不行,奢想着永远做个孩子的中年人,在一个清晨,听见一只误入城市的布谷鸟不停地叫,布谷布谷,布谷布谷,叫得我心都要碎了。

我想不开,不如文天祥,也不像老子,知道天地是不仁,万物都是刍狗而已。“众人熙熙,如享太牢,如春登台。”世界美好奔放,人生如一场盛大筵席,如一帧春日美景,只有老子“我独泊兮,其未兆”。生命中很需防范的,是快乐之后的空虚,热烈之后的冷却,相守之后的离别。

癫痫在哪看较好
癫痫病到哪治疗
哈尔滨癫痫病研究院

热门栏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