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槐菊
时值三月,又恰逢农历二月中旬,正是春天来临万物崭露头角的时候,我回到家乡,可我无心欣赏周边的景色,而是不知不觉地沿着那条熟悉的小路径直朝着父亲的墓地走去。
父亲被葬在一个斜坡上,四面青山环抱,有溪水潺潺,有良田数顷。斜坡是一片绿茵茵的草地,软绵绵的浅草像一围绿色的栅栏将墓地围起来。墓地的下沿多是很深的茅草,其间也夹杂着一些小小的杂树。非人工栽培的两棵松树青翠欲滴,在常年无人涉足的这块荒地上,饱经风霜,像两个铮铮铁骨的忠诚卫士一样守护着这块荒地,自从父亲来到这里,它们就相依着与日月星辰为伴。
“父亲,我来看你来了。”我轻轻地叫了一声,不知怎的,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儿时的记忆像潮水般地涌上我的心头,我努力地搜寻着很初的记忆。
我家的老房子是木柱青瓦结构的四合院,中间有一个天井,小时候,我常常观看天上的雨水和飘下来的雪花落在天井里后又从井底下消失的离奇现象。天井的左面有一个舂米的碓,平时用来舂米和去五谷杂粮的皮壳,到了年关,人们就把脚踏的杵卸下来,以便在碓里打糯米糍粑。
每年过了农历腊月二十四的小年后,家家户户便忙碌起来,炒爆米、熬糖和打糯米糍粑都是我们乡下人必做的三件大事,其中打糯米糍粑尤为重要。记得那年我还不到三岁,要过年了,亲戚们都来我家帮忙打糍粑,我也站在一旁看热闹,只见父亲和一位亲戚手中紧握一根又粗又圆的木槌,你一上我一下的打糍粑,我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禁不住拍手欢叫起来。糍粑的香味慢慢的从碓里溢出来,我直流口水,真想扯来一块糍粑一饱口福,正当我上前一步准备弯腰时,说时快那时迟,父亲大喝一声,我止住了脚步,吓得哭了起来,想到必有一顿责骂和被打的后果,我哭得更厉害了。
"没吓着你吧?”父亲立刻把我抱起来。
“刚才那样好危险,别哭,别哭。”他用手轻轻地拍着我的背,抱着我来回走动着。
“你听,山中的鸟叫了,好听吗?”
父亲边说边学着山中的鸟叫,一会儿又捏着他的鼻子模仿着小牛“哞哞”地叫起来,听到类似小牛的声音,我破涕为笑。父亲见我恢复了常态,便端来一盆温水为我洗掉脸上的泪痕,洗净那双因贪玩而弄得脏兮兮的小手,帮我理顺挡在额头前的刘海,很后,又把我抱起来,我伏在父亲的肩上,感受到一股暖流在我心中涓涓流淌,那股暖流源于父亲的慈爱,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幼小的心灵中便有了父爱如山的烙印,以后,我背靠父亲这座坚如磐石的大山上完了小学,收藏了许许多多有关父亲善良的故事。
六年级毕业后,为了给家里多挣点工分,我每天随同父母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一天,父亲正带领全队社员在大湾里锄红薯草,我的舅爷爷忽然来到坡地,只见他老远就朝着我们大喊:“考上了,考上了,成绩优异!"原来,我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办初中。舅爷爷是一位公立老师,他是来送通知书的,他一边喊一边挥舞着那份通知书。父亲立刻从山坡上奔下来,接过通知书,笑得合不拢嘴,好像我中了状元似的,他的那两道眉似乎要飞扬起来。
回家后,父亲和母亲一直在商议着为我上学作准备的事情,这时,亲戚邻里劝告父亲说:“农村里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种田种地就行,几个字挑不来几筐粮食,家里孩子多,劳力少,这么困难,还送孩子读什么书?尤其是女孩子家,长大终究是别人家的人,送她读书,那岂不是为别人作嫁衣裳?"对于这些好心的劝说,父亲总是笑着向他们作耐心的解释。
在靠工分分红的年代,我们一年的收入仅盼望年终的工分决算,那时父亲是我们家里很好的一个全劳力,奶奶年老,母亲又体弱多病,尽管她坚持天天出集体工,可我的几个弟妹都还年幼,如果我要继续升学,这的确将给家里带来很多困难,几元钱的学费从哪里来?学习和生活用品也不知从何谈起,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决定放弃学业。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父母亲,父母亲一口回绝了我的要求,父亲把我叫到跟前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我家祖祖辈辈无一读书人,如今你好不容易有了升学的机会,咋能放弃呢!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让你继续升学,你考上哪里,我一定送你到哪里。”
想想我的同伴和同桌,她们连小学都没有毕业就缀学了,有的仅读过小学二年级,还有的一直被关在校门外,而我的父亲为了儿女的前途,他简直是豁出去了。我从心里感谢我的父亲睿智豁达,感谢这位永远站在我背后的坚强后盾。
父亲常常在夜晚走亲访友,为我上学作准备。他从几家亲戚中总共借来5元钱作为我的书费和学杂费,又找来几块木板请远房木匠亲戚用竹钉钉了一个简易的小木箱(看起来像一个粗糙的木匠工具箱),被单是舅舅家送的。父亲说:"为了送孩子读书,借钱借米都不会丢人。”
开学那天父亲送给我一双新草鞋,他说:"路太远,路上乱石多,光着脚丫会伤脚的。"我双手接过那双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父亲不知熬过多少个不眠的夜晚才编成这双草鞋。其实,父亲根本不会编草鞋,他是一百多号人的生产队长,每天,他总是以身作则从早到晚领导全队社员劳动,晚上要为第二天全队人的生产作周密细致的安排,还要挨家挨户地走访调查一天的生产情况,常常等我们熟睡了他才回家,他还哪有时间和心思去编草鞋呢?我们平时都习惯了赤脚出行,这次,他是熬夜学着编成的。我把那双草鞋紧紧抱在胸前,仿佛看到了在夜深人静之时,在一间简陋的小木房里,劳作了一天的父亲正借着微弱的灯光用他的心编织一双草鞋的情景。
我读的那所学校是县办公立学校,虽不在县城,但离家还是很远,如果步行,一般的人很少也要花多半天的时间,所以周末也很少回家。父亲总是抽空去看我。他说我生得极瘦,体质差,叫人心焦。母亲也常告诉我说:"你爸总是惦记着你,你刚上学那阵,他总是念着你,常常夜间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有时夜间还说梦话呢。”我也常对父亲说:“爸,您就别来看我了,山高路远的,家里和队上的事情就够你辛苦的了,我真的担心您,怕您真的有一天撑不住。”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每次,父亲总是倒过来安慰我。
我在学校里也总是挂牵着我的家人,晚饭后每当我漫步在校园里的时候,我总是念上一句:"父母还在山上劳作呢,而我……"尤其是一到黄昏,我的脑子里总是浮现出一副图画:一队劳作的人赶着牲口,提着锄头,背着干柴正缓缓地从山坡上走下来,那迟迟未归的便是我的父亲,因为他在履行一个生产队长的职责。
那时没有手机,全公社也只有一部电话机,重要的信息只有通过公社的那部电话传递下来,传来传去,常常将消息传走了样。
记得一天晚自习前,一位同学飞快地跑进寝室告诉我说我父亲看我来了,我高兴得几乎要蹦跳起来,待我正要出去时,父亲已站在我的面前,"你不是病了吗?怎么……"父亲一副惊奇的样子。
那天下午父亲正领着几个社员筑瓦窑的时候,有人传话给父亲说我生病了,当时父亲心急如焚,他马上安排了队上的事情后就启程了,一路上他不知我病成哈样,心里乱糟糟的,想着想着眼睛就湿润模糊了。那时没有交通工具,就连去县城也只有靠人的脚力。父亲一路快走,不敢停歇半步。他告诉我说他很怕听见空中老鹰的叫声,他不迷信,但他心中一直默默为我许愿。当他看见我安然无恙地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时我才仔细地打量父亲,他一身灰尘,额头上还冒着大汗,衬衣被汗水浸湿了一大片,他的眼晴告诉我,父亲流过泪。
天快黑了,我留不住父亲,我把父亲送到校门外,这时我才发现父亲走路一踮一跛的。
“鞋呢?爸,你的草鞋呢?"
原来父亲怕那双沾满泥的草鞋脏了我们的寝室,他是光着脚走进去的。
"爸,你等着,我去帮你取草鞋。"我在寝室门外找到了那双草鞋,草鞋的耳子断了,底上现出了一个大窟窿,草鞋上沾着血,粘糊糊的,我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已的感情,手里提着那双草鞋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在外面等了许久的父亲折回身寻到了我,看到我提着草鞋蹲在地上落泪,他把我扶起来像小时候那样抹去我脸上的泪水,轻轻地对我说"别哭,天快黑了,我得赶路去,好好读书,别惦记家里……"
睌自习时,我毫无心思温故知新,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浑浊的月和几点星光,我想着我的父亲,他一定正借着朦胧的月色在山路上一踮一跛地往回走呢,他饿了,可他还沒来得及喝上一口水就走了,他的那双带血的草鞋一定乱掉了,那双赤裸裸的脚一定在出血,那血正一点一点地滴在山路上……
我伏在课桌上,手里捧着父亲临走时留给我的那个红薯,泪水涟涟。
一阵凉风中断了我的回忆,头顶上的那只老鸦在墓地上空兜了几个圈之后哀叫一声又飞走了。墓地旁边的那几棵樱桃树,满树繁花,早已把春的信息报给了人们。樱桃树的旁边是一湾清清的溪水,那是我父亲领导村民们大战三个冬春修建的一座山水库,如今碧水满库,在六月的干旱季节,那一湾溪水就会哗哗地流向村民们干涸的稻田。
环望四面青山,我不禁想起父亲领导村民们风餐露宿开荒造林的艰苦岁月。弟弟告诉我说父亲生前有遗言,他要用他的魂守住这座青山和那一湾溪水,让青山常在、溪水长流。
暮色来临,山上的松树,杉树和油茶树渐渐地隐去,四周一片寂静,唯有林中的杜鹃声声啼叫,象是告慰长眠在此的老人。
我含着泪缓缓地走下墓地。
作者简介:王槐菊,湖南张家界人
哈尔滨癫痫病研究院哈尔滨哪家癫痫病医院比较正规专治癫痫的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