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不来了

作者简介

李少华，男，曾在《诗林》、《小说林》、《芳草潮》、《芳草》发表中短篇小说、散文、诗歌十余，曾发表长篇小说《知青岁月》、《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很后的生产队》。获《黑龙江艺术》一九七九年国庆征文三等奖，哈尔滨市纪念建党九十周年征文散文一等奖。曾为哈尔滨作协全委会委员，现为黑龙江作协会员。

散文

狼不来了 

小时候，奶奶一遍又一遍的讲《狼来了》的故事，每一次我都听得津津有味。几乎可以背下来了，但也要缠着奶奶再讲一遍，又一遍。奶奶不仅是教育我要做一个诚实的孩子，也是吓唬我不要漫山遍野地乱跑，后者尤为重要的。因为那时真的有狼，家家户户是要加小心的，因为一个和我年龄仿佛的孩子就在村头被狼叼去过。铲地的社员们以为是条狗在和孩子玩耍，直到听见孩子的哭声，人们才追了上去抢下了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后来有了一个小名——狼剩。

*一次亲身体会到狼的存在是当知青刚到农村不久。那一天从县城回乡下的路上，是一个秋风瑟瑟，伸手不见五指的月黑头。我们男女五六个知青坐在大马车上，一路走来说说笑笑。不知谁把话题扯到了狼上，大家就有些紧张。有人问，这么晚了，会遇上狼吧？老板子把鞭子甩得脆响，回答是肯定的。女生们就嘀嘀咕咕，紧紧地互相抓住。开始她们只是抓着女生，后来就抓住男生，全然没有羞涩和尴尬，显然是害怕得不得了。走着走着，三匹马突然站住了，蹄子刨地，瞻前顾后，鼻子里发出秃噜秃噜的声音，表现出十分恐惧和不安。后来我们知道，那秃噜声叫打“响鼻儿”。老板子说，狼来了。女生们十分恐惧，不敢出一点声响。我和几个男生有几分害怕，但也有几分不在乎，可能是因为在女生面前要当男子汉吧。我们瞪着眼睛向四边仔细搜索，果然看到不远处有十几对萤火虫似的绿眼睛，或隐或现，鬼鬼祟祟地随行。每一对阴森森的绿眼睛就是一匹狼，时远时近，时前时后，很近时也就十五六米，一直跟到屯子边上它们才放弃。回到屋里很是后怕，关严门，再顶上一根结实的木头棒子，自那以后没有一个人再敢独自走夜路。有一天，天刚蒙蒙亮，就听见羊舍那面一片呼喊声，原来是狼闯进羊圈了。不知狼是否还在圈里，大家围在那里好半天才敢进去。十几只羊惨死，被撕扯得囫囵半片，面目全非，鲜血流了一地。狼们肯定是在这里饱餐了一顿，然后逃之夭夭。之所以发生这样的问题，就是羊圈门没有关好，领导把放羊的几个哥们好顿训斥。屯里人说，眼下正是狼崽子吃奶的时候，老狼都饿疯了，打不到食，所以才胆大妄为来扒咱的羊圈。大伙七手八脚把死羊都搬到食堂，一连气吃了七八天羊肉，我们真的心花怒放，竟然暗暗地感谢狼，希望它们过几天再来。

领导决定打狼，到县武装部借来两颗半自动步枪。精选了几个胆大心细的硬实人，晚上埋伏在它们可能出没的地方，我也荣幸地被选中了。屯里人说，你们拿着“半自动”，“张三”早就闻到枪药味了，还能来？还有的人说，狼是给山神爷爷听差的，神仙得很，早就掐算到你们要打它。我们不死心，天天晚上去埋伏，持续了十几天，没见着狼的一点影子。自那以后好久没有狼的消息，不仅我们那，可能是整个黑龙江，或者更大的范围，直到今日再也没有回来。我们感到十分奇怪，提着枪觉得浑身的本事没使出来。

现在我们才明白，狼不来了，是因为它们背井离乡迁徙了，是在与人类的抗争中落败了。几乎同时消失的还有黑熊、野猪、狍子、狐狸等等，还有周围的森林和草原。过了两年，耗子突然多起来，在房后的山坡上，松树林里筑的巢穴一层一层的，倒出来的土一堆一堆的，远远看去像似黄土高原窑洞的微缩景观。据说，耗子是狼的食物，可惜狼已经没有了，它们开始兴风作浪。于是开始大面积投药消灭鼠害，浪费了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其实那个时候我们的生态就已经遭到了很大的破坏，可悲的是那时我们几乎没有环保的概念，竟认为狼害消除了是一件大好事。现在我们才知道，狼为什么要跟踪人类，为什么要吃我们的羊？是饥饿使它们如此疯狂，逼迫它们铤而走险，危害百姓的不是别人，正是我们人类自己——是我们毁坏了它们丰衣足食的家园。

如今我是爷爷了，也给孙子讲了许多遍《狼来了》的故事，还加进去了听来的“狼剩”的情节和亲身的经历，使故事更加跌宕起伏——没有强调小心狼的嘱咐，因为早就不见了狼的踪影，只是想让他成为一个诚实的孩子。我相信，我“制造”的 那条狼一定深深地印在孙子的脑海里，就连梦里它也一定会常常跳出来。突然有一天孙子郊游回来质问我：你不是诚实的爷爷，净瞎编。我很吃惊，问他：为什么？他说：我们老师说了，我们这里根本没有狼，电视里的大灰狼也是编出来的，狼根本不会来。听了孙子的话我半天无语，犹如噎着了一般——孙子错了吗？也不知怎样责怪老师的错，只是心里十分别扭——到底是哪里错了呢？我们这里有野狼出没已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他的老师那么年轻，又生活在城市里，哪里会有狼的概念。在没有狼的世界里谈狼，岂能不引起孙子的质疑？咳，我叹了口气——有责怪老师的意思，也哀叹眼前被破坏了的生态——不仅破坏了狼们生长的环境，而且连《狼来了》这样的经典也失去了存在的土壤和根基。如今经典像根基不牢的高楼大厦一样倾倒了，变成了一片瓦砾。我怀疑，《狼来了》的故事还有没有必要再讲下去？狼到底会不会来？后来我觉得这个故事应该讲下去，因为狼是地球村里的一员，那经典是有生命力的。我突然像中山先生一样怜悯、想念起了昔日的狼，要竭尽全力恢复被我们破坏了的生态，有朝一日请它们回来，不为别的，只为了那个包含哲理的警世经典，只为让孙子承认爷爷是诚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