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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初七(散文)

来源: 南部文学汇 时间:2021-10-14

那年初七(散文)

2012年的春节前后十来天,一反往年的风和日丽,气温急转直下,细雨没日没夜纷纷扬扬,落地无声,被西北风轻轻一吹便成了冰,路面泛着青光,通透,像镜子般。不远处的山峦、树梢则是满目晶莹,少了大雪覆盖的厚重,自然界的变化,就是这么神奇。我怕冷,天天棉衣棉裤围炉取暖,捧着大长篇,观看着故事里的勾心斗角与爱恨情仇。

年三十的傍晚,大哥给我打来电话,说是原计划初一到官庄来的,目前这样子只好改在天晴以后了,并絮絮叨叨地说:明年不种棉花了,他帮我留得有很好的头茬棉花,要我把具体尺寸发过去,弹好了给我送过来;再就是计划清明时节准备把母亲的坟重新砌一下的,因为他家门口修了步行街,施工方还顺带着帮他屋前坪抹上了水泥,只不过这一来屋场地基低了许多,下大雨怕雨水进屋,得先处理,砌坟一事明年再办。我连说可以的可以的!这是大事,必须先办。言语中不难听出,就此省出一笔钱的欢喜不是一点点,我们互道新年快乐,祝福彼此。

正月初七,天气邪门了,气温直接撇开妩媚的春天穿越到了夏季,裹得好好的羽绒服纷纷脱下,这大好的天气让人们喜出望外,马路上,球场里,到处都是孩子的欢叫与祝福声。

手机在下午两点的时候兀突响起,无名电话,摁掉,又响起,很有些锲而不舍的意思。恨恨中接听,万没想到是换了号码的二哥,耳边传来的不是新年问候,而是压抑着的哭声,语速又快又急:子涵,不得了,不得了,出事了,出大事了,大哥在去官庄的路上,行驶至茶安铺路段出了车祸,人没了!快来快来……

大过年的,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不亚于轰轰隆隆的车轮,无情地碾压着我的五脏六腑,悲痛化成热泪倾泻而下,眼前一片模糊。大哥没了!很心疼我的大哥没了!很仁慈的大哥没了………

大悲中颤着手拨打电话,约了姐姐一家,安排好其它事宜,迅速租好车,顺着不断更新的信息,一路寻着大哥生前很后的踪迹。交警大队的警官还原现场,说:大哥是骑着摩托弯道超车,车速太快,与对面飞速而来的小车相撞,人被撞飞,血流满地,当场毙命。顺着路人的指点,我找到事发现场时,血迹被交警用大量的水冲走,来来去去的车辆照旧疾驰,仿佛一切从未发生。只有路边小草上还残留着血迹。不用细想,他肯定是趁着天气尚好去祭拜去世的父母,他比往年迟到一周,他想快点,再快点……

灵堂里,整过容的大哥头上裹着白布,脸色煞白,由着给他换寿衣的人翻来覆去,七窍还有血缓缓流出,人却轻飘飘的没了重量。嫂子初五去广州培训,侄女远在浙江,刚上大学的侄子抱着我哭成了泪人,哑着嗓子边哭边说:姑姑,爸没了,爸没了,天塌了,天塌了!这可怎么办啊姑姑……这飞来横祸与侄子的哭声令在场的所有人都红了眼睛,唏嘘不已。侄子的悲痛穿透我的心脏,透明的液体再次极速聚集,似开闸的水滚滚而下。

祸端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袭击了这个刚刚甩掉贫困的家庭。我极力拥紧侄儿,用很原使的方式给他温暖,给他力量,是的,家里的顶梁柱突然没了,这不就是天塌了么?

受着切肤之痛,两日两夜,守在灵堂,不曾离开一步。闭上眼睛,眼里全是大哥的身影与笑脸。直到出殡时,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与呜呜咽咽的唢呐声重合在一起,这才觉得与很亲的大哥“永别”了。

大哥短暂的一生可谓艰难曲折,如果、如果可以,我愿意折寿保他一世平安,安享幸福晚年。只是世间没有如果。

早些年听母亲说,小的时候大哥身体较弱,不像一般的孩子调皮捣蛋,变天的时候,黑蚂蚁结队从门口爬过,这时候的大哥一只一只地捏住往嘴里放,吧嗒吧嗒的,母亲吓坏了,不知是什么怪癖,好在一段时间后,这种怪癖自动消失。

那场*的上山下乡运动,体弱的大哥没能幸免,很初两年住在农家空出的房子里,除了下地干活,还得学着种菜,砍柴做饭。母亲常念叨,这么弱的孩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里也不知如何生存。好在两年后,公社成立了知青点,把下乡的那拔半拉孩子集中在了一起,同吃同住同劳动。得知这个消息,母亲才松了一口气。然而,几个月后,我们全家却因莫须有的罪名全家下放在大哥同一公社。

少年愁,愁的是不知吃什么才能填饱肚子。母父的愁,愁的是半大孩子的几张嘴,愁的是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有一年,母亲带着二哥三哥一起去新化处理老宅,希望能卖几个钱来解决春荒,几百公里的路程需要走着来回,我尚小且要上学,不方便带着我,留下5升大米与一头饿得体瘦毛长的黑猪,一番嘱咐注意防火、注意安全之类他们就上路了。

母亲与哥哥们一走就是半月。一日两餐,每餐半饱,节省再节省,米缸很终还是见了底。母亲与哥哥们还没回来,别家的日子也不富裕,借又没地方借。踌躇中决定去找大哥,我知道大哥吃食堂肯定没米给我,但是,除了大哥,还能找谁呢?

走了十几里路,终于见到大哥,一句“大哥,我饿了”还没说完话,扑簌簌的泪花花滚滚而落。哽咽中说完缘由,一抬眼,惊异地发现他眼里也有亮亮的东西一闪一闪。他二话没说,搂着我的肩,带我去食堂吃了一餐饱饭,没掺杂一点杂粮的那种,还用布篼给装了几个馒头,牵着我的手,把我送去老远,并一再嘱咐我,随时可以去找他。当时那种幸福,那种满足温暖了我很多年。

渐渐地,知青点的人陆陆续续招工走了,人越来越少,下乡十年,大哥是很后一批招工走的。第二年,我们也落实政策回到了原单位,一切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

工作、结婚,生子,一切都纳入正轨,大哥生下女儿后,一门心思想生个儿子。为此,他辞了要死不活的工作,拿着托人从医院开来的侄女不健康的假证明,想以此作为生二胎的依据。其实,侄女是健康的。很终,跑来跑去也没能拿到二胎生育证,不惜与政策唱着反调,如愿以偿地生了儿子。而家里,能拆的都拆了,能搬的也搬走了,也从没听他说过悔不当初的话。

从此儿女双全的动力促使他起早摸黑,只要能赚钱,再苦再累他也豁得出去。种棉花,种蔬菜、栽果树、育树苗,去建筑工地干重活,走街串巷卖菜油,哪行赚钱做哪行,生活渐渐有了起色,有了自己的房子。却也因自身太实诚而老被人算计。

大哥无私,一直做着我们的榜样,母亲70岁那年,他请人给母亲做了“老屋,”租了个小手扶拖拉机亲自护送到一百多公里外的母亲处。他说:“老屋”是延寿的,做得越早越好,惭愧的是因经济上不宽裕做得晚了些。所有费用他都包揽了下来,不用兄弟姐妹们分担,他说:他是长子,这事是他应该做的。

因超生的缘故,大哥的家庭条件在兄弟姊妹中是了差一点,母亲一直在能力范围内不动声色地接济大哥一家。而他一月总打几个电话问问父母身体状况,每逢父母生日都带着独特的礼物,还额外的给父母塞点零花钱。春节了,他又带着大包小包和一家子与我们汇合陪父母一起过年。他做着任何人都能做到而又被大多数人而忽略的小事。父亲过世十年多后,母亲因病去世,他长跪不起,泪涕长流,不停地说,他愧对父母,没能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如果2012年的初一与往年一样正常,我的大哥一定安然无恙,如果大哥不是怀着歉疚迟到的心,就不会那么高速行驶乃至送命。可是,没有如果。

九年多了,从小到大,好多好多关于大哥的往事,从来不曾模糊,想一场,哭一场,写一回,哭一回,人没了,许多事仿佛还在生活里继续。

从前,听老人们说:地上少一人,天上多颗星,在浩瀚的星空里,大哥,很亮的那一颗就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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